老父買淨水器賠上老本！就算被騙也心甘情願 原來業務員做了這件事
郭庚儒 整理 ｜ 2023/07/15 10:10
許多人得知年邁的父母被騙，都會忍不住覺得：「他是不是癡呆了？」那個曾經叱吒商場、養大自己的長輩，怎麼會上這種當？律師簡大為分享某次經手的傳統登門推銷詐騙訴訟，案中的老父親買下能放滿桌面的大量商品， 不是因為業務員多厲害，而是他獲得了兒子給不了的陪伴。
我沒有被強迫 一切都是自願的
在引用各種法條、用盡了所有說服之能事後，業務員終於同意把這些淨水器給折價買回，算是解決了這個糾紛。業務員一臉不滿的離開了會議室，這筆買賣他可是虧了不少。「謝謝律師啊！我在國外工作沒辦法時時刻刻盯著阿爸，沒想到出這種亂子，還好有你協助。」兒子的眼中堆滿笑意，領著陳爸跟著我走出了會議室。
「律師，謝謝你。」吞吐了半天，陳爸簡單的道謝後，就跟著兒子離開了事務所。就在進電梯前，陳爸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透露著有些事情並沒有說出來的猶疑。但我無法多嘴，畢竟在當事人選擇不說的情況下，既然案件結束了，剩下的事情也不是一個外人能多管閒事的。
沒想到3個月後，同一對父子、同一牌淨水器，又出現在我的會議室。這次除了數量更多，陳爸甚至加入了淨水器的傳銷組織。「阿爸！你怎麼又來了？」進來後兒子抱怨，陳爸看著兒子依然不發一語。上一次是幾十萬，這次可是把棺材本都賠進去了，而且業務員也學聰明了，打死都不出面。看來要拿回老本，大概也只能透過訴訟處理了，兒子很快的決定要委託我處理。
「我覺得，我沒有被騙啊……」這是陳爸第一次開口，他拿著淨水器解釋說：「這些淨水器，都是我自己買的，沒有人強迫我。」兒子不可置信的提高音量：「阿爸！你別鬧了！你看這些淨水器，什麼宇宙能量？這不是詐欺，什麼是詐欺？」在兒子的堅持下，陳爸終於還是同意對業務員提告詐欺，但他眼中的猶疑卻愈來愈深。我單刀直入的問：「陳爸，你兒子委託我要幫你告業務員詐欺，你同意嗎？」陳爸看著兒子，遲疑了一會，點點頭同意。
一疊契約讓人傻眼 究竟在隱瞞什麼？
提告、做筆錄、進入偵查，在不斷努力下，終於說服檢察官對那個逃跑的業務員發出拘票，而明天就要與被告開庭交鋒，我便約了當事人來事務所進行演練。在國外工作的兒子沒辦法一起來，陳爸只好自己前來赴約。
才剛坐定，我還沒開始讓陳爸練習應答，他就默默的從包包裡拿出一疊契約。不等我開口，他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全部招認：「律師，前幾天業務員又來我家，我又跟他買了這些……」攤開來，全都是淨水器的契約，不但金額更高，而且還都付款了。不用細讀，我的心就涼了一半。
眼前的情況，對案件來說是很大的傷害。都已經提告了，還跟被告人買同款商品，不就等同自認了自己沒被騙嗎？但除了對案件的影響，我更想知道的是陳爸這樣做的理由。我看著陳爸的雙眼，沒有一絲被騙的懊惱，但眼神卻千絲萬縷，充滿著無奈。我心裡警鈴大作，陳爸其實知道業務員是騙子，但他在隱瞞什麼？
「陳爸，你一定清楚這些東西都是詐騙，你為什麼要買呢？」我問他。這個事業可以幫他賺錢、濾出來的水有宇宙能量可以長壽、想把淨水器分享給朋友，甚至連業務員看起來很誠懇這種爛理由都講出來了，我默默看著陳爸漫天胡扯，等他說完了，我只回了一句：「你說的話，我百分之百都會相信，這是律師的職責。但我希望你跟我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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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在騙我？只是我好孤單
陳爸愣了一會，終於講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兒子真的很好，每個月都會給他生活費，讓陳爸在台灣衣食無缺。但陳媽走了之後，陪在他身邊的只剩家裡那條老狗，陳爸就這樣成了獨居老人。他不好意思打擾兒子，除了考量時差，兒子在國外的高壓生活也讓他無暇與父親來往，看著兩人的訊息只剩下每個月匯款生活費後的幾句寒暄，陳爸無所適從。
「我好孤單。」陳爸說。這時，業務員突然出現了，拙劣的業務技巧一下子就被當年叱吒商場的陳爸看透，他知道這個業務員不老實、賣的東西幾乎是詐騙，幾句話就把他趕走。但這個業務員鍥而不捨的每天來找陳爸，除了天南地北的聊，還超刻意的「不經意」提到他所賣的淨水器有多好，陳爸當時還暗笑業務員轉得超硬的話題。
言談中，他知道了業務員的家庭狀況，知道他有女兒要養，也知道他的業績差到不可思議。過了幾個月，陳爸發現，他竟然在期待業務員的來訪。「你知道嗎？他是唯一會花時間跟我講話的人。我當然知道他在騙我，但又怎麼樣？」陳爸無助的跟我說。真的也好，被騙也罷，當身邊能陪伴陳爸的人只剩下這個業務員時，陳爸就算被騙，也執意要留住他。
「這件事千萬不要讓我兒子知道，他現在的生活，是我用一輩子栽培的成果，要是打擾他，我這輩子的努力就白費了。」陳爸幾乎要跪下來拜託我，我點點頭，改變了我們的訴訟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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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的比你給的還簡單 就只是陪伴而已
偵查庭中，業務員面紅耳赤的跟檢察官爭辯他的淨水器確實有宇宙能量，但只見檢察官不斷皺眉，以他的口才，只能說業績不好其來有自。檢察官打斷他，表示他聽夠了，想問問陳爸的意見。
陳爸遲疑了一下，不對著檢察官，反而轉頭對著業務員緩緩開口：「我知道你在騙我，我也知道你賣給我的淨水器都特別貴，但是我很感謝你。跟你相處的時間，我聊得很開心，我覺得沒那麼孤單了。我不知道你關心我是出於真心，還是只想賺我的錢？但就算是騙人的，我也願意被你騙。」陳爸的語氣平淡，沒有一絲責怪，是騙子也好，他要的只是一個能每天關心他，聊個幾句的對象。
本來一臉不服氣，準備好要吵架的業務員，聽完這番話便低下頭，一眼都不敢看陳爸，而他的臉，似乎比剛剛更紅了。我接著補充：「庭上，被告販賣商品的品質與他保證的內容相差這麼遠，很明顯就是詐欺，但告訴人都如此表示了，是不是能用其他方式來處理這個案件呢？」業務員不發一語，一退庭就匆匆離開了，留下面面相覷的我跟陳爸。我問陳爸，這樣真的好嗎？「年輕人，對我們老人來說，陪伴比什麼都還珍貴。」陳爸笑著回答我，便跟著離開了。
最後，檢察官做出了緩起訴，附帶條件是業務員必須每星期賠償陳爸500元，但必須是「當面交付」。出於擔心，第一次還款時我還去了現場，但看到陳爸自掏腰包拿了1000元叫了一堆外送，請業務員拿回去給女兒吃時，我只是拍拍眼眶已經泛紅的業務員便轉身離開了。
我們在追求功成名就的同時，雖然充實了父母的物質生活，並且自認為長輩心中所奢望的「無微不至」。
「他要的是陪伴，而不是600塊，比你給的還簡單。」音響正好播放著周杰倫《外婆》這首歌，而這段歌詞讓我想起了許久沒聯絡的陳爸，不知道他現在還會不會孤單？
「賣爛東西」究竟算不算詐欺呢？
簡大為說，詐欺可不是那麼容易成立的，最常見的就是交屋後馬上發現漏水，回頭一看明明屋況說明書上說沒有漏，或是借錢不還，催討幾次就馬上跑去警察局提告對方詐欺罪。
但這些類型案件，1000件中大概只有一件會成立，原因是詐欺罪要求，對方必須在交付金錢（也就是簽約）的時候就在騙你，才會有罪，所以你要是無法百分之百證明，賣家早就知道有漏水卻故意說沒有，或對方還不出錢只是因為後來經商失敗破產，依法都不起訴。
簡大為說，在個案故事中，業務員賣瑕疵商品給陳爸，真的會構成詐欺嗎？說實在，無法確定。檢察官認為，只是單純買賣糾紛的可能性也很高，只是業務員拙劣的演技引發檢察官不滿，讓檢察官願意幫著我們逼他和解，再加上陳爸願意原諒，這件事才能圓滿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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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自／《那18張傳票：從難解到和解，法庭中最不捨的親情選擇題》簡大為 著
◎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shutterstock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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