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腳萬華為貧困人家免費提供醫療！中西醫結合之父林昭庚分享行醫路
羅以容 整理 ｜ 2024/01/25 10:00
台灣醫療發展至今，有許多醫師默默奉獻，而台灣第一位受邀在世界衛生組織發表針灸主題演講的中西醫結合之父林昭庚，便是其一。他在1986年拿到全台第一張中西醫診所開業執照後，便開始免費治療貧困人家，實現父親照顧窮人的遺願。
林昭庚在2022年高票當選中研院院士，更是促使針灸受到國際認可的重要推手。以下是他在1986年落腳萬華開診所，為甘苦人提供醫療救治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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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腳萬華開診所 疼惜散赤甘苦人
醫生開業最重要的就是找對地點，通常考慮重點是找有人潮的地方，學校、市場或是公眾聚集之處，好地點是開診所的第一考量。但是林昭庚優先考慮是父親的期望：「你將來做醫生，一定要照顧弟弟、鄉親和散赤人！」但是現實上，因為工作及家庭因素，又必須在台北市，在多方思考下，他想到了萬華。
萬華又稱艋舺，自古以來就是中南部基層民眾到台北討生活的第一站。林昭庚阿姨全家在多年前到台北工作就落腳萬華，他記得阿姨說過，萬華是台北市最窮的區域，「應該就是這裡了，可以實現父親照顧窮人的遺願。」
林昭庚心想自己設定的二個條件都符合了，他請阿姨幫忙先探探地方需求。有時候在地人的見解和醫師的專業是有所衝突的，診所是醫療的最基層，最基層的需求當然得聽在地人的聲音，才是最實在。
林昭庚問了阿姨一些有關萬華人的生活狀況後，也特別把萬華周圍環境考察一番，他心裡想法或許與一般開業醫師不同，這就是林昭庚的獨特行事風格，不一定要往百花盛開的樹叢裡鑽，稀落的草木一旦有雨水澆灌，仍然會有另一番美好光景。
阿姨穿針引線，在萬華西園路落腳
想到這樣的關鍵，林昭庚愈覺得萬華符合他的開業理想，他把希望的地點條件交代清楚，請阿姨幫他找合適的地點。
阿姨動作很快，林昭庚動作更快，他選中西園路二段一棟四層樓透天厝，這個地點距離龍山寺、華西街、老松國小都在走路10幾分鐘路程，雖然人潮不算川流不息，但仍是當地人口較多的地區。附近的老松國小曾經是世界金氏紀錄認證「全球最多人的國小」，學生最多時超過萬人。
唯一的考慮是附近早有一家西園醫院，林昭庚再進一步分析，他要開的是中西醫結合診所，和西園醫院外科定位不同，而他更有把握的是，當時他從阿拉伯回來，媒體大篇報導金袍獎醫師，已經小有知名度，而且那個時代醫生不多，對於患者來源並不擔心。
許多親友一聽他要在萬華開業，驚訝不解，萬華黑幫角頭利益紛爭，不時躍上社會新聞版面，華西街龍蛇雜居名聲遠播，「台北市這麼大為何選萬華？」面對諸多關心，林昭庚口頭打哈哈，心裡他篤定明白，這裡人潮多機會多，中南部來的出外人多、社會底層辛苦人多，他能實現父親的願望。如今他一步步接近目標了，他默默祈禱，請天上的父親保佑開業順利。
民國70年代初期，一般診所大都看自費，診所設備大致就緒，他就開始晚上門診，中西醫並用先試水溫，打算一段時日後再向台北市衛生局送出開業申請。診所開張第一天就有10多位病患，憑著口碑和附近人流，診所業務很快就上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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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請中西醫執照，槓上衛生局承辦人員
在準備開業申請資料時，林昭庚想到在金門當兵或是在沙國行醫時，以中西醫合療方式醫治患者，西醫、中醫互相取長補短，他心想：「最理想的就是申請中西醫執照同時開業。」但是，這可以嗎？林昭庚詳細翻查衛生法規，發現並未明文規定不准設置，於是，他在申請表上的診所名稱填上「林醫師中西醫診所」，診療科別寫上：「內科、針灸科」，放心遞出申請表。
衛生局窗口排滿人，承辦人員翻一下資料，頭也沒抬就把林昭庚的申請表推出來：「這樣不行，只能選中醫或是西醫。」林昭庚再把表推回去：「是根據那一條法規說不行？請告訴我。」承辦員終於抬頭正眼看對面這位年輕醫師，後者眼神和善但堅定，一臉有備來而來的神情。
年輕小姐放棄繼續爭辯，拿起文件往後走，請示主管。中年的主管走出來，向他解釋沒有這個前例，對於法規問題也答不出來，爭論中二人逐漸失去耐性。
「你申請表到我這裡，還是會退件。」主管口氣強硬展現官威。「好啊！你就批不准，我會去監察院陳情，說你沒有依法行事！」林昭庚對該主管搬出律法，告知：「我個人權益受損，但你會被依法彈劾，請你三思，該怎麼做會最好。」
現場的氣氛僵住，這份中西醫的開業執照申請，很可能就「依法」跑流程去了，依法，應該有兩種解釋，明文規定不可，當然就「依法」不能核發中西醫開業執照；如果沒有明文規定不能核發中西醫執照，就得「依法」核發。林昭庚膽敢直嗆公務官員，其實他已研究過這樣的法令。
拿到中西醫診所開業執照，全台灣第一張
過幾天，林昭庚接到了衛生局的文件，打開來，看起來像獎狀的開業執照，貼著林昭庚照片，診所名稱寫著「林醫師中西醫診所」，這是全台灣第一張中西醫診所開業執照，後來，林昭庚有幾位學弟也比照辦理；但是，很快的衛生局發現這樣繼續下去，管理不清、事態嚴重，增修法規上明定中醫或西醫只能擇一開業，中西醫診所成為歷史回憶。
1986年底，林昭庚拿到「林醫師中西醫診所」執照，他發願貧病孤寡免費治療。那一年林昭庚39歲。林醫師診所是一棟四樓透天厝，一樓是診所，二樓員工宿舍，林家住三樓及四樓。
創業維艱、萬事起頭難，年輕夫妻胼手胝足投入所有時間，林昭庚兼3個工作，台北、台中二地跑，生活被工作填滿；太太陳孟秋照顧孩子及負責診所行政、管理和財務工作，難得喘息，只有偶爾陪林昭庚出國工作才稍能偷閒。
太太對家庭全然付出，林昭庚點滴於心，岳父母疼愛女兒愛屋及烏，對女婿同樣照顧有加。飲水思源，林昭庚感謝岳父母把悉心培養的掌上明珠交託給他，岳父母晚年體弱病痛，林昭庚視如己親盡心力侍奉。
每天看到午夜12點，病人三教九流
過去在西醫醫院和中醫診所的紮實訓練這個時候派上用場，林昭庚中醫和西醫診療並用，外科、內科、小兒科，甚至婦科都是主力，他的藥房中同時備有水煎藥、科學中藥和西藥。
當時林昭庚還同時在國科會三軍總醫院針灸研究委員會上班，白天工作，晚上5點半開始看診。患者人數很快增加，10點華西街夜市收攤，又有一批人湧入診所，逐漸的每天看到近午夜才能消化完當天人潮。即使這樣仍然有很多患者反應掛號困難，白天也希望能看病。
林昭庚觀察附近生活型態，雖然夜生活的人為數不少，但附近有龍山寺早起拜拜的香客、學校和傳統市場，更有一早就要上工的勞動階層，如何服務這些人？於是，林醫師診所與朝市同步，早上6點開放門診，看到近8點後吃完早餐，林昭庚再前往國科會上班，今日回顧，當年的毅力與體力超乎常人。
診所最盛時期，每日患者300、400人，民國70年代沒有什麼預約掛號，都是現場掛完號後等護士叫名，診所內外常聚集一大批候診者，竟然逐漸地改變了附近的店面營業型態；小吃麵店作息調整和診所同步，巷口擺出投幣式電動搖搖車，幫助那些已經技窮的父母脫困，只花幾個銅板，就能讓孩子眉開眼笑，誰不願意呢？其他還有附近的日用品店、漫畫店打發時間。林醫師診所像一個小太陽，吸引了許多小行星一起旋轉。
求診患者形形色色，有一般上班族、市場攤商、夜市打工仔、三輪車伕、道上兄弟和風塵女郎，其中亦不乏大企業老闆，甚至醫療專業人士，通通擠在診所內候診。過去在酒家打工經驗，林昭庚對為家庭犧牲的女子總多一份憐憫，染上性病或是不慎懷孕的都來找林醫師，那時法律對於人工流產有《優生保健法》的規範，那些未婚懷孕求診的女子，「你不幫她們，去找密醫更危險。」
貧困人家免費治療，一家人登門跪謝
碰上道上兄弟受傷，林昭庚從不多問，清理刀傷、縫合傷口，被打的用跌打藥膏。一時付不出醫療費的兄弟，他手一揮「方便再給！」道上兄弟默默鞠躬轉身出門，有些人一些時日回來還錢，有些人從此不再出現。但這有什麼關係，「方便再給」只是一個體貼收受者藉口而已。不過，門庭若市的林醫師診所宛如有隱形金鐘罩護身，在萬華區從來不會有人前來賣兄弟茶、籌跑路費。
好漢最怕病來磨，萬華有許多外地來的人，打零工做粗工的人一日不做就沒錢能拿回家，那時沒有全民健保，貧困人家生病往往能拖就拖，小病拖成大病。林昭庚沒忘開業初衷，碰上孤兒寡母、老殘或是貧困搬運工、三輪車伕，他察言觀色，常給予免費治療，需要轉醫院治療的病人付不出保證金，他溫言安慰、先代為墊付，也總是那一句話「方便再還」。
中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組長蔡春美1985年從南部來到萬華，在林昭庚的診所服務，至今她依然對當年盛況記憶深刻。「林醫師對老弱和身心障礙的患者特別優惠。」她記得，有一位年紀70多歲的老農坐骨神經痛，為了省錢，老人忍痛一拐一拐的走了40鐘過來看病，林醫師除了免費診治，還奉送計程車費，讓老人坐車回家，這類事是診所的日常，但有時候也會有意料之外。
這天，一如往常診所裡擠滿人，眼前的患者也是一位70幾歲的阿伯。林昭庚還來不及開口，突然，老人在面前跪了下來，後面大大小小一家人也跟著跪了一地。診間吵雜的聲音瞬間被抽走般，突然安靜下來，林昭庚被眼前景象嚇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趕忙閃到一旁去拉老人。
原來前些日子，阿伯腰椎受傷，痛到臉皺成一團被兒子扶進診所，父子倆看起來都是體力勞動者，神態甚為不安，他們是非不得已才來找名醫。經過幾次針灸治療，老人情況大有改善，已能自行走路。把一家三代帶來叩謝，大概是老人對林醫師免費治病所能表達的最大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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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自／《做人做事做學問：中西醫結合之父——林昭庚的學思歷程》林昭庚．皮國立．陳倩姿 著
◎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shutterstock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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